前两期为大家推送了文章——县市规划五大背景之城镇群建设(区域背景),专家为大家解读了县市层面城镇群建设存在的诸多问题,本期专家将继续为您解读县市规划在社会管理层面现状。
老乡会——熟人社会组织与管理
城市是一个由陌生人构成的社会,城市居民基本上是一个理性的经济人。彼此基于契约关系组织到一起,通过法制保障个人权益。乡村是一个由熟人构成的社会,乡村居民基本上是感性的自然人。彼此基于血缘、亲缘关系相互连接,通过亲情关系来相互扶持。
县市介于城市与乡村之间,但总体而言更接近于熟人社会。熟人社会中,大家沾亲带故,凡事先讲情。从好的一方面看,熟人社会自组织能力比较强,可有效减少政府的管理压力;从不好的一方面看,熟人社会裙带关系比较平常,容易形成不公平竞争。在县市里办事,首先讲的不是法治,而是情面。这容易出现两种极端的情况:其一是容易滋生少数人占有绝对权势,甚至出现通过姻亲关系几大家族把控全县政治经济命脉的情况,未上岗吃空饷的社会丑闻最多发生在县市一级里;其二是容易发生极端事件,因为县市一级“情大于法”,社会底层的老百姓遇到不公平的事情时难以通过正常渠道解决,要不“忍气吞声”要不“以死抗争”,出了命案土地征收事件也经常出现在县市里。
在这种熟人社会中从事规划工作,除了理论知识,我们更需要多了解其社会结构和历史沿袭。把握县市复杂的社会关系,识别影响规划实施的关键主体,是我们做好一个规划的前提。对比地级市规划,县市规划中人为因素的干预会更为强烈。因为,地级市社会系统更为开放,难以出现某个群体把控决策权的情况,而县市社会系统相对封闭,社会关系容易固化,经常会出现“一锤定音”的现象。要建立一个可实际操作的方案,则必须让方案根植于地方社会地土壤之中。当然,随着信息时代的到来,县市社会透明度也在逐步加强,但总体而言这种熟人社会无法根本改变,值得我们在研究县市规划的可实施性方面关注。
进一步延伸,熟人关系也为县市提供了重要的社会资源。为拓展平台,县市常在中心城市中设置老乡会、办事处之类的机构,力图积累人脉创造更有利的发展环境。因此一个名人辈出的县市,确实可以获取更丰富的社会资源,而在相互竞争中处于有利地位。当我们评判一个县市的竞争力时,社会资源是必须格外关注的因素。一个政经领域地位卓越的老乡,将成为一个县市发展的重要支撑,甚至决定一个县市在某一阶段的命运。
守望者——留守老人、妇女与儿童
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,中国经济成就的秘密是什么?学者们众说纷纭,但不可否认的是县市一级付出了巨大的社会和环境成本。当数以亿计的青壮年劳动力从县市流向中心城市,留下的是老人、妇女和儿童。我国大部分县市缺乏产业支撑,解决农村剩余劳动力的主要出路是劳务输出。城市里微薄的工资和高额的生活成本,使得进城农民工根本无法携带亲人进城生活,春节回家成了家人团聚的唯一机会。这种分离的痛苦,“有老人不能尽孝、有妻子不能疼爱、有子女不能教养”的疼痛,是为经济发展付出的难以估量的社会代价。
我们都说军嫂比较伟大,为了国防事业甘愿放弃个人的幸福,但毕竟军嫂还有个期盼丈夫转业地方或随夫进城的机会,而那些留守在县市的农民工妻子呢?仿佛被判了无期徒刑,十年、二十年,享受天伦之乐仿佛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。我们说城市里的空巢老人很寂寞,为了支持子女的工作常常言不由衷,但毕竟城里的老人还有基本的社会保障,而那些留守在县市的老人呢?他们不仅要忍受精神上的空虚,更要在土地上不停劳作以求自保,还有节衣缩食照顾孙儿。我们说城里的儿童缺少关爱,父母工作紧张而忽视他们的成长,但毕竟他们还能时常偎依在父母的身边,而那些在县市长大的留守儿童呢?也许一年中仅有的关爱就是年节时见父母一面,很多人甚至记不起父母的面容,不知道他们的名字。留守妇女、留守老人、留守儿童,数亿的默默地守望着的人们,使我们30年经济建设的巨大国殇,是我们30年社会建设的巨大疤痕。当年上山下乡的年轻人,当他们返城之后创作了“伤痕文学”,用于记录那段不堪的历史。今天留守县市的老人、妇女、儿童,又有谁去抚慰他们的“伤痕”,述说他们的故事呢。
因为留守而给县市带来的社会问题,如社会伦理败坏、妇女自杀率上升、青少年犯罪率提高等,严重冲击着县市社会体系。我们几千年建立起来的传统道德体系,行将就木、土崩瓦解。中国正在经历快速城镇化,我们大部分人都是来自县市、来自乡村的新城市人。当我们看到县市社会的瓦解,都感同身受、无限伤痛。
是不是中国一定要沿这条老路继续走下去呢?
十八大之后中国提出了“新型城镇化”发展目标,其核心是解决2.4亿农民工的留城问题。如果这项社会工程得以顺利推进,无疑是解决县市留守伤痛的一剂良药。但现实来看,城市高额的进入门槛和农民工微弱的个人积累,确实存在着难于跨越的巨大鸿沟。在觊觎大城市敞开大门拥抱农民工之余,县市能否探寻自己的解决之道呢?华西老书记吴仁宝的去世唤起了诸多反思,尽管社会上存在各种争议,但华西确实探索了一条自主发展之路,这里有奋斗的艰辛,但没有留守的伤痛。月是故乡明,如果家乡能够生活的很好,没有人会愿意背井离乡。我们的政策、我们的规划是不是也能朝着“华西”的模式去引导县市发展,通过深化改革开放,倾斜县市发展、激发县市活力,让更多人在家门口找到安居乐业、享受天伦之地。
新贵族——官员、商人与乡贤
在县市一级,哪些人处于社会结构的顶层?哪些人是县市发展大计的决策者?美国学者弗里德曼研究了中国社会管治问题,得出的结论是中国社会管理仍延续着明清时代的基本格局。历史上,中国的社会治理依托的是县衙,县衙里的官是县令,师爷、衙役属于吏。县太爷是朝廷直接委任的,师爷是县太爷选任的,吏则源于地方。从地方治理而言,比如说税收、徭役等,光有朝廷的法令是没用的,必须依赖地方势力。这些地方势力主要包括科举功名之士和退居乡里的官员等士绅,以及地主、商贾等地方有钱人。我们在电影里常看到县太爷审案的桥段,师爷必须在后堂告知县太爷被告、原告的背景,避免一不小心得罪了地方势力。
时下的政治经济体制不同,但从县市治理模式上仍有县衙的影子。党委、政府、人大、政协构成了县市治理的基本框架。党委落实中央的大政方针,人大负责地方立法监察,政府负责具体社会治理,政协参与党政决策、监督。从四套班子的构成结构来看,党委、政府基本都是专职的官员,人大、政协由各社会阶层代表构成。自三个代表思想提出以来,人大、政协代表中企业管理者、知识分子代表数量不断上升,而来自工人、农民等社会底层代表的比例明显下降。人大和政协离退休的老干部、地方教育科研机构的校长或院长,相当于古代的士绅,虽不在行政岗位上,但仍有一定话语权和影响力;企业管理者是在现代化公司治理结构下的地主和商贾。某种程度上新时代的官员、士绅和商贾治理结构得以重新恢复。社会底层代表虽然也占一定比例,但是多半属于来“举手”或“学习”的,对县市的真正的决策起不到多大作用。
现实社会中,县市书记、县市长必须平衡老领导、企业家、学者、群众等多方的利益平衡,以做出重要的决策。事实上,更多的政策酝酿、沟通是不在台面上进行的,如关系地方发展的策划规划、招商引资、重大项目建设,必须与多方力量先行沟通、讨论,才能放到台面上正式研究。这先期酝酿的过程才是平衡多方利益的过程,而决策时多半是形势大于内容。县市规划是一项重要的公共政策,它是平衡多方利益的技术工具。作为一个合格的规划工作者,我们必须清晰县市的基本治理结构,在方案制订与表述时,兼顾各方利益诉求才能取得项目的成功。
实际操作中,在基本技术规范和标准要求之上,我们更应将县市规划视为一门平衡的艺术,而非纯粹的技术工作。有可能的情况下,我们要通过方案做好各方关系的平衡——官员的政绩诉求、企业的利益诉求、学者的技术诉求、百姓的民生诉求。如果出现重大的冲突或矛盾,我们要从全局出发做好各方的解释工作,说服各方做出适当让步以达到新的平衡。规划工作切忌一边倒的简单思维,政策不同于技术,没有绝对的是非,只有相对的公平。
新地主——农民与农民工的碰撞
闻听东莞加工制造业出现大批倒闭的问题,其直接后果是农民工失业和当地农民收入下降。农民工失业后可以换一个城市打工,至少目前农民工还属于稀缺资源,伴随着工厂倒闭潮同时还有用工荒同步发生(看似很矛盾的现象)。而本地农民收入下降一时间却难以解决。
东莞本地农民收入中,厂房、住房出租租金占了很大比例,这形象的被描述为“房租经济”。房租经济受益于东莞本地大规模、快速化推进的工业化和城镇化发展,大量的厂房和住房需求,使当地农民一夜之间由种地的农民转化为收房租的地主。无益,当地农民成为工业化、城镇化最大的受益群体。而来到东莞本地打工的外地农民工,依靠出卖劳动力赚取微薄的收入,而大量剩余价值(马克思的理论)通过厂房房租和租房、消费等方式转移到当地农民手中。本地农民与外地农民工成为两个联系紧密,却又对比鲜明的社会群体。
在东部沿海及中、西部经济发达县市,上述现象非常普遍。再如山西孝义小煤矿盛行之时,吸引了大量外来农民工从事采矿工作,本地农民依靠房屋出租和消费服务都成了小老板,但国家出台政策整顿小煤窑之后,大量铺面瞬间变成了烂尾房或闲置房。借助于工业化和城镇化,本地农民和外地农民工分别成为了“新地主”和“新长工”,但由于大家是在市场经济环境下你情我愿的选择,长期以来并不会觉得有什么直接的对立和冲突。但这种现象是否合理呢?答案是显而易见的。如《守望者》一节所言,这种现象是以农民工群体三代人的家庭牺牲为代价的。在现行制度框架下,农民工群体只能选择忍受,但这并不意味着真的满足于现状。而这一群体积累的负面情绪一旦爆发,很有可能会通过偷盗、抢劫、破坏等方式对当地社会造成冲击。
同是农民身份,并非由于智慧和体力等个人因素,而仅仅是政策和区位的差异,使其成为不同的社会阶层。所幸十八大之后,中央提出了逐步解决农民工进城问题。这固然是件得民心的好事,但如果仍以现有的城镇化、工业化空间格局为基础,那么即便农民工留在了务工所在的城市,未来也仍然处于当地社会的底层,容易形成身份固化。
所以从规划角度而言,城镇化与工业化布局直接关系到公平。从国家层面而言,需要正视制度造成的不公平,而不是树立典型鼓吹农民工个人奋斗。当前应该加强引导、优化布局,让更多落后地区、尤其是县市一级分享城镇化、工业化的果实,使更多农民能够就近实现离土不离乡的身份转换,这样才能避免或缓解大城市里潜在的社会矛盾与冲突。
侵入者——国企职工与县市居民
大型国企犹如一个庞大的帝国,这个帝国的子民是数量庞大的国企职工。国企战略布局将其子民带到全国各地,在地级市由于人才相对比较充裕,国企子民本地化比例高。而在县市一级,大型国企职工来自异地招聘,相对于本地社会来说是个陌生的群体。
计划经济时期,国营企业是我国经济生产的主体。通过一五及二五国家重大项目布局,通过1964-1978年的三线建设,大量国有企业职工随着布局调整而来到县市。由于采用单位化的社会管理模式,国企一般与当地形成相互分离的两个社会系统。由于工作稳定、工资较高、待遇较好,国企职工通常是地方老百姓艳羡的对象。同时由于文化、语言、生活方式等方面的差异,国企职工也经常与当地老百姓产生冲突。历经几十年的岁月,国有企业逐步与当地社会融为一体,尤其是第二代、第三代虽然还有诸多回忆,但已通过上学、就业、婚姻等方式逐步融入当地社会,成为当地社会的一部分。改革开放以后,尤其是1990年代中期之后,国企单位制管理方式被逐步打破,企业社会事务移交地方,国有企业已与当地社会管理更为紧密。
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的五年,企业结构仿佛进行了重新洗牌。随着国家投资、金融平台向国企的倾斜,国企在经济运行中的主体地位再次凸显。国企高管工资、国企职工待遇、国企高额消费等成为社会热议的话题。国有企业凭借着雄厚的政策优势和资金实力,成为各级政府的座上宾,而能够吸引国企布局在本地,成为当地领导重要的政绩。通过资源能源开发、沿海重化布局、城市新区建设等方式,国有企业重新进入地方,再次主导着地方社会经济的命脉。由于交通条件改善和成本控制需要,这一轮国企布局出现了不同于计划经济时期的特征,大量企业选择在县市一级发展。由于管理和技术进步,难以再现职工数万的国有企业,但是大型国有企业进驻仍对其所在县市社会结构带来一定冲击。
首先是生活方式,高管外调、职工地招是目前国企职工招聘的普遍模式,外调高管生活方式大城市化甚至国际化,地招职工生活方式是本地化的,通过企业管理两种人群相互冲突、碰撞,形成一种新的社会文化形态。其次是社会管理,大型国企将制度化、规范化的企业管理方式带入当地社会,与县市长期存在的熟人社会运行模式存在巨大差异,通过社会交往将对本地政府管理人员产生巨大的影响。最后是社会关系,大家俗语“国企可以直接通天”,通过引进国企当地社会同外部建立了新的连接渠道,发展了县市新的社会资源。
对于县市社会而言,国企扮演着文化入侵者的角色,如同先进文明进入落后文明,可能点亮一盏明灯,也可能泯灭一种良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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